吕师姐带着我学习了一年半。我上中学的时候,她也要高考了,之后没再来过这里。从这时起,李老师开始亲自教我。我也是那时知道了她留过苏的事,但她并没告诉过我,为什么要离开研究所去当老师。

    李老师教的东西很深,有时候我要琢磨很久才能明白过来。后来她甚至辞了除大学外所有的课,专门空出时间来教我。只要她有空,我就得跟着她学物理和数学,她没空时我才去上别的课。同学们都很羡慕我,说我不想上课就不上课。

    李老师虽然是个女老师,但说话行事都硬邦邦的,谁也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母性的安抚。她给我的往往只有考验、难题、解题方法……

    可这样的李老师,在知道我爹和我叔都去世了以后,替我交了所有学杂费。因为我喜欢看星星,还送了我一套星星邮票,告诉我物理也能用来研究星星。

    那套邮票很值钱,后来让我卖掉换粮了。

    我高一的时候,李老师忽然病倒了。

    其实我早发现她身体不好。但一九八二年,她才六十岁,头发就全白了,身体也十分消瘦。前一个星期还在检查我的作业,后一个星期就下葬了。校长骑着自行车,亲自把她儿子送到学校的信送到我家。我砍完柴禾回家时,那封李老师临终前写的信,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信上的笔迹虚浮无力,一看就是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便如此,她依旧用蝇头小楷写满了五页信纸。

    和她平时刚强的形象相反,信里的她说了许多软弱的话。

    她说自己是个失败的人。年轻时以为自己了不起,是精英,直到与顶尖人才为伍时,才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过如此。

    她接受不了和凤凰比,自己只是一只山鸡。不甘落于人后,便只得更加努力,可现实回馈给她的,依旧只有打击。

    她在信中以‘学习家’自嘲,嘲笑别人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学会,但并不善于将知识转化为成果。而知识如果不能为人所用,不过是纸面上的铅字而已。她发现自己缺少一种所谓的科研天赋——那种建立可用来作为演绎出发点原理的天赋,即提出合理问题的能力。

    她说自己不是那种被苹果砸中会想到万有引力的人,也早在与同事的攀比中失去了科研的初心。这彻底击碎了她在科研上的抱负。

    颓废了一年,她忽然想到以自己的长处,或许可以做一名不错的老师,便重新振奋起来投入到新事业。

    可在大学任教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学生们似乎在重复她的老路——吸收知识,但漫无目的。她想是不是教学方式有问题,但向校长提出修改教学方式后,遭到了对方的劝慰和拒绝。

    校长说:目前的教学方式没有大问题嘛……但你想实验的教学方式却不一定啊。如果失败了,是不是要毁了一批学生?教育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嘛,难道你改完教育方式就能一下子培养出爱因斯坦了?哎呀李同志,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其实你的能力,我和其他老师都看在眼里!你看,老胡教不会的学生,你一下就教会了……

    她听完校长的话,又不死心的去了市里的实验高中和初中,再次被婉拒。校方说:学校非常推崇新的教学方式,但李同志你的教学方式太激进了,我们要考虑学生的平均智力水平进行教学……

    接二连三被拒的最终结果就是:李老师在村镇学校与我相遇了。

    村镇学校教育设施落后,急缺教师,农民也普遍不重视教育。提高升学率这种事校长想都不敢想,他的首要目标是降低辍学率。

    李老师给学校捐了一批教学用具,说想来学校当老师,实验一下自己的教学方——

    校长说来吧来吧来吧!你实验啥方式都行!

    二人一拍即合,然而事情的发展极为坎坷。

    李老师虽拥有了一片自由的试验田,却不料村镇学校的学生作为试验苗来说过于营养不良,压根达不到试验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