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屿放下心来,转身要去洗漱的瞬间又被拉住——“等一下。”

    他不明就里,直到商陆靠近他,手停在他的领口:“可以吗?柯老师。”

    柯屿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只听到自己一瞬间停止的心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尖掐进掌心。因为靠得那么近,他甚至闻到了商陆手腕和呼吸间的香味,松木的沉香和一点甜。

    他穿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式翻领睡衣,丝绸的光泽,手摸上的时候,有滑腻柔软的触感。商陆让自己的视线克制地停留在领口,很快地摘下又一张便签:“这里还有。”

    他一离开,柯屿呼吸一松,冷脸从他手里夺过:“别靠这么近。”

    “抱歉。”没点真心实意的语气,反倒还添一句:“睡衣不错。”

    洗手间门被砰地摔上,柯屿拨开水龙头,在充沛的水流声中低声骂了一句:“妈的。”抬起头,已经氧化了边缘的方镜照出他烧得慌的脸。

    纵使是宁市,冬天天也亮得很晚。只是四点的光景,月亮很淡,像画在空中的。整个城中村都还在安睡,空气中弥漫着一夜夜宵后的炭火味,垃圾桶满得溢出,两只流浪猫蹲在盖子上舔爪子,见有人经过,黑黑的眼睛严肃地注视着他们。

    这一拍就拍到日落。

    所有的拍摄地点、机位商陆都提前踩过点。柯屿跟在他身后,穿过买菜的婶婶伯伯,穿过接孙儿回家的大爷大妈,想起昨晚上在GC中心时的摩登大楼,一晃神,满目又是低矮的布满电线的天际线了。这里的巷道错综复杂,但商陆轻车熟路。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的脚步总比他快上那么一分。

    柯屿手里握着纯净水,嘴里咬着烟,从背后眯眼打量这具年轻的身体。对方背影高而挺拔,略收身的T恤勾勒出他的肌理线条。两侧旧楼林立,千篇一律的红黄小方格,就连店铺的名字和招牌也毫无区分度,只有商陆的背影格格不入。

    “你什么时候对这里这么熟了?”柯屿收回目光,指间夹着烟没话找话。

    “你在士多店上班的时候。”

    “你把这里都走遍了?”

    “每一条巷子。”

    柯屿没加他微信,心里想,那每天的微信步数一定很可观,大概能霸占他朋友圈封面。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划过,一念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商陆的任何联系方式。

    到黄昏时,商陆敲响了一户阿嬷的门。大约是提前打过招呼,对方看到商陆并不意外,甚至隐隐有点欢迎。商陆用一口流利的粤语与她聊谈,带着柯屿上四楼。一道狭窄的铁门上挂着把已经打开的小锁,被推动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一片开阔的阳台花园。

    大大的水泥地上,或高或矮地种了几十盆玫瑰、月季和山茶花,另外还有一些蔬菜瓜果和藤蔓植物。牵牛花和爬山虎的绿藤缠绕着竹编的凉棚,下面摆了两张躺椅一张小圆木桌,南天竹修长,鸡蛋花茂盛,皂荚树的叶片在阳光下有轻盈的透亮。露台一角是两根晾衣绳,主人家的白色汗衫在冬日日暮前的风中鼓荡。

    “很漂亮。”柯屿礼貌性地在门边掐灭烟,仿佛怕香烟唐突了这些开得很好的月季。

    “季羡林写过一篇文章,《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他在德国游学,看到家家门前窗口都有种花的热情。其实宁市也一样。”

    “是吗?那篇文章是怎么写的?”

    “记不清了,”商陆回忆了一下:“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走在街上的时候,自己又看别人的花——大概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