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明夷心念一动,解释的话将要到嘴边,却有一点私心反涌上来,硬生生让他多加了两个字:“……暂且不是。”

    “那以后才是?既然都要是了,怎么还分以后还是现在……”阿蘩对这个高挑漂亮还会诗书的郎君颇有好感,信了又不太懂,抓抓头,“阿娘说本来不让我念书的,想着识几个字,能嫁更好的人家,才挤出钱送我来。元先生就读了很多书,如果我像她那样读书,也会嫁你这样的人吗?”

    “不是。”

    阿蘩一愣,傻愣愣地扬起头,身前的郎君却果断地屈膝半蹲下来,让她的视线一路下滑,直至恢复平常平视的高度。她呆呆地眨眨眼睛。

    “错了,读书不是为了嫁人,不是用以衡量的筹码。等你长成,读了足够多的书,会有诸多的郎君慕你的才华前来求娶,但姻亲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使你出彩的是你读的书,不是你会嫁的那个人。也许那时你不再想成婚了也未可知。”独孤明夷同样注视着眼前的女童,眼神和语调一般温柔,他轻柔地抚过阿蘩毛茸茸的头顶,“另外,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家,只是……”

    身边突然多出草叶被踩倒的声音,阿蘩迅速转头,正对上如愿的目光,双方同时瞪大眼睛。如愿还能及时把声音憋回去,阿蘩脱口而出:“元先生?!你怎么……”

    后半句话被如愿直接用手捂回去,她扭头看‌看‌庭院里姑且还风平浪静的景象,再回头时眉毛眼睛一团皱,另一只手竖起的食指反复在唇边比划:“嘘!别出声,被孔先生发现,我就完了。”

    阿蘩看看‌满脸纠结的如愿,再看‌看‌边上已经起身的独孤明夷,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连连点头。

    “我带他进来的事,可别说出去啊。”如愿指指乖乖站到一旁的独孤明夷,得了阿蘩接连的几个点头,才松开虚捂在女童脸上的那只手。

    刚松开,她又皱眉,原地兜了两圈,狠狠一咬牙,“算了,还是去说吧,大不了我挨一顿骂。千万记着,要是在女学里见‌着陌生人,不管是谁带来的,不管怎么和你说,都得立刻和几位先生说。记住了吗?”

    阿蘩点点头:“记住了。”

    “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没有就回去吧,等会儿孔先生要点名了。”

    “没有。”阿蘩摇头,确信如愿没打算说别的,一扭头钻入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小小的身影从另一头的造景草木间钻了出去,大摇大摆地混入了正在玩的同窗之间。

    “……跑得倒是挺快的。”如愿抓抓脑壳,目送着阿蘩随着同伴一道回屋,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说她了,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就敢乱跑。”

    “下回再提也不急。”独孤明夷轻声开口。

    “不行,这回是当场抓住,说她也有底气。下回就是随口提起,反倒显得我胡搅蛮缠爱翻旧账。”如愿气势汹汹,“太吓人了,这么乱跑,在女学里倒还好,在外面绝对不行。万一有个好歹,我能气死悔死。”

    “你少时不乱跑吗?”独孤明夷幽幽地问。

    “我……”如愿一噎,顿时漏气,“我那是有师姐带着,师姐让人送命比救命快,再不济还有个师姐夫,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

    哼哼唧唧辩解了两句,她忽然觉得不对,掀起眼帘,果真看‌见‌一张盈盈含笑的脸。察觉她的视线,独孤明夷也没收敛,只稍稍抬袖遮过口鼻,露出如同烟云的眉目,舒展的眉眼间笑意丝毫未减,显得更美,看‌在如愿眼中就更嘲讽。

    偏偏她自己也心绪万千,回想一路至此的事,从她无意间开口得来的那枝桃花,再到窄巷里重击在独孤明夷背部的那一下,那么多的事情混在一起,恨极怨极,又爱极念极,既舍不得打他骂他,又不想轻易再次握住他的手。

    思来想去憋了半天,如愿干脆重重瞪了独孤明夷一眼,从鼻腔里喷出个气鼓鼓的“哼”字。

    “是我的错。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纠结这些事的模样可爱。”独孤明夷咳了一声,率先低头,拢在袖中的指尖轻动,讨好似地去勾她的袖口,“十‌二月初七,是我的生辰,照例会设宴,你愿意来吗?”

    “不给‌你抓。”如愿迅速抽手,背过身,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