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心说麻烦,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开头,下颌搭在膝上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轻而低哑:“太后……”
如愿一个激灵,连忙坐直,衣料摩挲间吞没了几个字,再续上时就是最后半句,“……她想见的,一定是阿兄。不是我。”
“怎么……”如愿突然住口。她意识到独孤行宁换了自称,而她其实不需要引导,面前的少年就会自己把话说下去。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只管阿兄,让他读书习武,仔仔细细地教,但是没人管我。无论我做得好还是不好,都一样的。”独孤行宁果然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撕了书,我让伴读帮我写大字,我……没有人管我。没有。”
“阿耶病重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来往的宫人看见我都很诧异,掌案太监还哄我说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可我不是想玩,我只是猜到了,我想……看看阿耶。”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我避开掌案,偷偷翻进去,听见阿耶和中书令商议,说要他们如何辅佐阿兄。”
如愿眼睫一颤:“意思是……”
“对。不是我,他们从没想过是我。”独孤行宁说,“但是他没来得及留下遗诏。那份立我的遗诏,其实是阿兄自己写的。”
如愿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她一时居然无法判断先帝和太后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为天下大家培养出了足够聪明的的皇帝和摄政王,但如果提及小家,却是一塌糊涂一团乱账,层层迷雾重重鬼影,除了已经身赴黄泉的两人,恐怕谁也不知道真相。
留下的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艳羡,一个羡慕幼弟有父母的放纵和托底,一个羡慕兄长能被父母委以重任。也许在某个瞬间他们互相仇恨,恨不得砍杀对方,也许在另一个瞬间他们又想对坐着痛哭,但到头来他们谁也没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愿再度陷入沉默,缓缓向前挪动,到和独孤行宁仅剩一臂的距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
独孤行宁当然不乐意这么被抱,本能地抬臂挣扎,但是他一天下来几乎没有进食,心神消耗太大,如愿又发狠地抱着,居然真压制住了他的力气,让他动弹不得。
如愿看着光滑如镜的柜面,死死按着怀里的少年,无比感谢此刻殿内无灯,否则她一定能看见自己狰狞的面目。
想着想着她被自己逗得想笑,胸口却传来微微的震颤,随之而来的是低低的呜咽。
殿内无声,那细微的哭声混进风雨里,和雨声一起渐渐变大,从呜咽到啜泣,最后终于成了嚎啕大哭。
如愿渐渐松开手臂上的力气,从压制换成搂抱,缓缓拍着痛哭不已的少年,姑且送他迟来太久的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息,独孤行宁的哭声也在某个时刻消失不见。
少年直起腰,脸上泪痕犹在,神情却恢复如常,看人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孤傲:“你想要什么?”
如愿忍住没骂他过河拆桥,动着僵硬的胳膊:“我能要什么?”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傻孩子,当然是来看你发脾气,让今晚这番对话变成你一生的噩梦,等你长成以后,每每想起都尴尬得恨不得逆转时空抽此刻这个臭脾气的自己一顿啊。
当然这种缺德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如愿在心里冷笑,面上露出的却是神秘莫测的微笑。她保持微笑,在独孤行宁探究的目光里摸出藏在袖中的虎符。
“我是来还东西的。”她把那块沉甸甸的铁递回去,“太烫手了,不是我能收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