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慢慢碾过地上的枯枝碎叶,破碎之音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再没有尽头。

    叶辛湄轻垂着眸子,神色看起来温顺又无辜,柔声回道:“妾不识字,只知道家门口有条河,唤作江湄河,故而爹娘唤姐姐阿江,唤妾阿湄。”

    既已答应了他做妾,再自称小女便不合适了,叶辛湄识趣地换了称呼。

    可蒋時翎并没有注意到这称谓的转变,他脑子有点儿懵,停了许久才说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可是里面的湄?”

    叶辛湄不禁皱眉,不是说了她不识字,怎的还这么问?她心中不耐,便随口胡诌道:“正是呢,家中隔壁曾住过一个书生,他便念过这句诗,说我的名字便在里面。”

    蒋時翎便又呆住了,垂下头沉默良久,问道:“你多大了?何时过的生辰?”

    叶辛湄回道:“我生在秋日,再过一个生辰,便十五了。”

    生辰的日子不对,年龄也不对。

    蒋時翎盯着账册看了半日,却一页也没翻过。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以前从书上看过的,又或是从老人那里听说的,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这会子一股脑儿的都钻进了脑子里。倘若这姑娘刚好生在冬日,又或是年方五岁,怕他立时就能想到转生的念头上去。

    毕竟阿湄是在五年前失踪的,且她不见的那一天,刚好便是冬日里漫天飞雪的时候。

    马车里重又变得寂静,良久后,蒋時翎终是沉默地叹息了一声,合上手里的账册,靠在车壁上合上了眼。

    叶辛湄目不斜视地只看着面前的那片天地,心里却想起当初她在这幅身子上初醒后,得知这身子的原主竟也唤作阿湄,心中也是震惊了许久。有时候想,也许这都是冥冥注定的事情,故而她慌神了半月后,便彻底接受了这新的身子,新的身份。

    再后来,许是因着这身子里的魂魄变作了她,这柳阿湄的相貌,竟也渐渐的跟她前世的容貌有了几分相似,而到了如今,这相似已足有了七八分。

    叶辛湄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她的那张脸,想到她将要顶着这样的一张脸重回蒋家,还是以正经良妾的身份,心中一时间说不出的复杂兴奋,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丝凌冽难消的恨意,宛如锋锐的刀锋,一下一下的,刮得她心口生疼。

    马车行驶了一日,中途不曾停歇过,及至暮色将垂的时候,在一座小镇上缓缓慢了下来。

    叶辛湄自然是没有来过的,扒在半开的车窗前四下里看了看,见远处码头繁华,条条街巷沿河蜿蜒,内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又见成箱的货物搬进搬出,裸着上身的粗壮大汉们穿梭其中,好不热闹,不觉暗自吃惊。

    果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只听说过漕运上的富贵热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正看得开心,却不知透过她掀起的缝隙,蒋時翎也看清了外头的形容,远远瞧见那些裸.露着上身的大汉们,不觉皱起眉,目光从女子懵懂无知的脸上滑过,见她眼中似有欣喜,更是添了几分不快。

    心想这市井中的女子,果然是不能跟阿湄相提并论的。

    蒋時翎有心提醒,只又想了想,她看不看的,总归跟自己无关。等事了后,给她一笔银子傍身,再为她寻个好去处,便是他们之间的一场缘分了。

    于是重又合上双目,靠着车壁假寐。

    马车又辘辘行驶了半刻钟,终是在一处建造十分奢华大气的客栈前停了下来。早前骑马打前站的随从迎了上前,引着众人一路去了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