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吹进了四面临水的花亭,蒋三太太斜倚在绣着凤仙花的石青色缎子引枕上,纤细的指腹正轻轻地揉着额角。

    她觉得头疼极了。

    闹了大半夜,结果桃青没寻到,叶氏醒来后又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竟是开始胡言乱语了。

    因着她嘴里含含糊糊说着的都是当初替嫁的那件事,蒋三太太未免被旁人听去了端倪,便叫人将这位三奶奶关了起来,又吩咐了蕊黄前去看守。

    只心里依旧燥得厉害,蒋三太太正拧着眉闭眼沉思,忽地身子一僵,直将起来,两只眼圆瞪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皱着眉将这一晚上的官司前前后后又思虑了一回,总觉得那个柳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太太也莫要太过忧心。”李妈妈端着一碗安神汤轻轻搁在了案几上,劝道:“眼下叶氏疯魔了,倒也省了一回事儿,咱们只把信儿捎给叶家,然后再借口叶氏疯癫,不能为人主母,再把柳氏抬成平妻,既堵住了叶家的嘴,又能叫三爷心里舒坦,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蒋三太太却不这么想,她面露忧色,缓缓将身子靠回引枕上,慢慢道:“只是桃青不见了,八成是被俊哥儿给逮住了。”

    李妈妈笑道:“那桃青是个哑巴,又是个目不识丁的,还能问出来什么,只怕惹了三爷不快,早就弄死了。”

    蒋三太太叹道:“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李妈妈笑了:“太太只放宽心就是,只要三爷能撒了火气,叶氏又疯了,有柳氏陪伴身侧,以后的日子想来就平顺了。”

    蒋三太太却神色微怔,又慢慢坐起身,示意李妈妈坐下,轻声问道:“你瞧着那柳氏,可是有些怪?”

    李妈妈诧异:“哪里怪?”

    蒋三太太道:“她若是个局外人,今个儿本是她的好日子,闹出来这一出,便再是大度,也不该是这幅心平气和的模样,总该闹个性子,倘若也是个局中人——”顿了顿,声音忽然有些轻颤:“你瞧她那副模样,分明就跟叶大姑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不是双生胎,怎能生得这般相像?妈妈你想,她莫不是被叶大姑娘附了身,才会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这么黑漆的夜,又是在一处四面环水的亭榭里,李妈妈听着这一番鬼话,不免有些发憷,觉得脊背上很是阴冷,只瞧着面前的主子面色苍白,瞳中惶然的模样,少不得打起精神劝慰道:“子不言鬼力乱神,大晚上的,太太莫要自己个儿吓唬自己。”

    蒋三太太犹自心中难安,喃喃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吗?”

    李妈妈笑道:“自是主子多想了。”又笑着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终是哄着蒋三太太喝了安神汤,起身往卧房里歇下。

    然这平静只持续到了四更天,窗外天色尚且漆黑,李妈妈便火烧眉毛似的进了内室,耐着性子唤醒了蒋三太太后,满腔的惊恐和不安再也忍耐不住,急切道:“太太,大事不妙呀,三爷他,三爷他寻到那处水井了。”

    蒋三太太还有些迷糊,问道:“什么水井?”忽地一个激灵,人立时就清醒了,一把攥住李妈妈的腕子,惊慌道:“是那口水井?”

    李妈妈的眼泪都淌出来了:“是的,正是那口水井,这会儿只怕是尸首都要捞出来了。”

    蒋三太太失魂落魄地垂下手去,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似是僵住了,好一会儿后,身子才仿若痉挛般抖了一遭,随即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藏不住了。”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

    李妈妈的性子自来镇定,眼下却也跟着一起淌泪,呜呜的哽咽声穿过窗子消散在这冗长的黑夜里,似是无尽的悲戚和绝望,再也看不见救赎的尽头。

    蒋宅东南角的一处院子,一向偏僻的角落,此时却灯火辉煌,人影攒动。蒋時翎同叶辛湄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下人们从水井里打捞尸体。

    常青寻来的这人是个好手,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也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已经捞出来了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