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一族的结局,他看到了,却无法阻止,就如这天上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照耀当空,又坠落西山。

    “你我君臣,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谈心!”凉西王挥手屏退伺候的一群宫人,审视着眼前这位经历三朝的老臣,岁月为他添上白发,同时,也在削减他的雄心壮志。

    犹记幼年时的光景,上大夫头发未白,腰背亦未佝偻,他是父王最信任的臣,也是太子的老师,是整个大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是那般的显赫与威风。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上大夫,似寻常百姓家的老者,全不复当年。

    “大王寻臣来此,有何吩咐?”恭恭敬敬行礼的上大夫,省去虚假的客套,直切正题。自从太上一族所扶持的太子落败,他便知晓,延续几百年的太上世家,从此走上衰落。今时今日,也该谢幕。

    凉西王指节叩着长案,眼睑掀起又落下,稍稍沉默,道:“寡人想与卿做个交易,不知可行否?”开腔一语,便定下今日谈话的结果。

    “洗耳恭听!王请讲。”上大夫落坐四方软席,侧身面向左上方的凉西王,静候其音。

    凉西王问:“诸侯之国夺我边境,掠我财物,欺我百姓,问卿该当如何?”

    上大夫答曰:“大争之世,一退悬崖,二退深渊,□□亡国,当奋而抵之,王师横扫,以振天子威严。”

    凉西王再问:“诸侯执牛耳联盟,视我国土如鼎中食,当如何?”

    上大夫再次如他所愿,答曰:“当杀。”

    凉西王速问:“卿愿否?”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蔓延在这个令人压抑的书房。

    良久,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为我凉国,死而无憾。”

    凉西王深知,上大夫自始至终为的,只是凉国。

    太上一族世世代代,尽忠职守地护着万俟王室,即便到如今要被灭族的地步,也从未有叛逃投敌的行为,而即将的落幕,不免令人欷歔。

    “寡人真的希望,您老在最开始,选择的是寡人,如此,太上一族的荣耀,便会在您的身上延续!”凉西王从未质疑过太上一族对国之忠心,但,更确认太上一族对他不忠。

    眼前的老人,忠于的是凉国,忠于的是顺应礼法的嫡子,而非他这个庶长子。数十载的恩怨积累,早已是一盘无解的死局,他容不下太上一族,太上一族也忘不了为政治牺牲的族人。

    上大夫凝望着凉国的王,字字缓慢落地有声:“时光倒流,老臣,也不会选择大王。”摇着头,面上全是忧色:“这六合八荒哪个世族都可以僭越,唯独万俟王室的人不可,礼乐体制绑定下的凉天下,身为王室的人,怎可去破?大王弑杀的不是嫡弟太子,而是维持天下阶层的锁链,是大王...助长礼崩乐坏之风,便有今日之恶果,且无挽回之势。”

    “寡人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诸侯的狼子野心,会让卿有所改观,不料,固执如初!”凉西王搁在长案的手握紧,不认为昔日所作所为是错误,“卿可知,若非寡人接手,就那个只会贪酒色的太子,早已败失凉国。即便没有寡人,诸侯亦不会停止征战的步伐。”

    “事事有因,事事有果,然,人心犹在,尚可有半息转圜。”

    上大夫这一句,彻底掐灭凉西王心底希望得到认同的火苗,面对知晓一切的上大夫,他如今也提不起恼怒,只道:“后日猎场,寡人要看到五国之盟土崩瓦解。”顿了顿,补着:“成则,流放太上一族女子;败则,太上一族请罪五国,灭。”

    瞬间老态更甚的上大夫,沉默良久,颤颤巍巍跪拜行大礼,俯地而道:“君臣一程,在此拜别,望大王如约而行。”

    凉西王端爵,一喉饮尽烈酒,重放长案发出大响:“寡人指天起誓,定遵守信诺,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