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两头各表一枝,让咱再把宝峰们的故事续上吧

    当年男孩子空闲生活咋样的。上网打游戏,或看片儿。那时电脑还没听说过,家里只戏匣子,广播电台一类的。但想起来,那时候人会玩耍,且玩法比较野,像踢足球,骑单腿驴,打车链子烟火头枪,危险刺激,带有火药味,像女孩子集邮,收集糖纸和香烟盒,他们大部分人是不屑一顾的。

    有些玩法是有钱的孩子才能玩得起的,你像足球,乒乓球,红楼区的全班同学只有跩爪子王越家有,别的孩子想玩,只有低三下气地去笼络他。

    当其时,也有不花钱自己制造的玩具,你比如铁轱辘圈,找根长铁丝就行,大大小小的男孩子几乎都有一个,在人行道和马路上侧目可见。还有冬天滑的那个单腿驴,制作上虽麻烦些,得家长和哥哥参与,但几乎也用不上一分钱,宝峰玩的那个单腿驴是丑丫头魏玉莲送的,大方、阔气,木料精良,冰刀和一双钢钎在同学中数一数二,显然这是她哥哥用过又送给她的玩具。

    骑单腿驴跟学骑自行车差不多,首先得保持身体的平衡。下过雪的马路被车辆碾压太阳晒化后,路面自然结成了一层冰,没三五天便成就了一个男孩子驰骋的冰场。放了学,吃罢中午饭,男孩子们三一群两一伙背着各式的单腿驴离开了红楼房区,来到中华路上,摆开了战场。

    胜利路,他们是不去的,那里雪扫得及时,而且有交通警,车辆又多。其实多也多不了哪儿去,一到夜里,路面就空了;白天只是公交车像个没头的蜜蜂,往反缓行着,重型车辆不多,钢铁厂全靠铁路运输,倒是有一段时间半夜里滚滚烟尘,闪电般地通过无数辆军车。胜利路和胜利广场一样,是政治文化的符号,风起云涌的,这座城市发生的所有大事都与它们有关,宝峰们生活在胜利路边上,幼小的心灵感同身受了政治风云的变幻,政治人物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中华路则不同,打个比喻,胜利路是一条南北走向横贯都市的大河,那么中华路就是一道小水沟,小河叉子,自然西哈努客亲王去千山游玩赏景不会经过这里,***他老人家送给钢城百万军民的那颗大芒果的感恩大游行大展示,也不会在这条路上缓慢行进。这里是自行车的天堂,孩子们的乐园。

    宝峰背着单腿驴来到中华路,没过一会儿魏玉莲带着小宝娟准到,她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她玩的当然不会是单腿驴,而是一个宽大的冰车,她带着宝娟哪。单腿驴她是会划的,只要男孩子能做的事她都能做,看那张脸就有阳刚之气。她对谁好,就是要对谁好,从不避嫌。按现在的话说,她是很阳光的一个女孩!这时,小宝娟坐在她的腿上,冲哥哥大声喊:你划过来,咱们赛一赛。当然,他是不愿意输给她们,于是停在一条起跑线,听到一声喊,奋力挥动双臂向下坡路划去。冰车上的两个女孩子,喊着、叫着、笑着,紧追不舍。这可能是丑丫头魏玉莲最开心的时候。

    再有,就是前面已说过的在当时比较高大上的练武和摔跤了。那天,傍晚时分男人在摆场子,练拳脚,翻跟头。男孩子斤斗翻得差不离,武术将士们又开始操家伙,先是单练,然后是捉对相搏,刀对棒,红樱枪对九节鞭,一时眼花缭乱,杀气腾腾。热火着尿炕精忍不住手痒,上场献技,但技不如人,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幸亏他哥哥舞动三节棍相迎,才没有一败涂地,失去太多的面子。两番功夫下来,玩的人身上就有了汗,于是歇下,取碗解渴,评说着刚才的精彩招式。围观的人以为热闹过了,散了三成。人圈由厚渐薄。齐天大圣喝了碗水,兴犹未尽,脱下了印着字的红背心,与人摔起跤来。在宝峰看来,这摔跤比赛比前两轮的杂耍讲究多了,他站在小叔叔的身旁被一招一式晃得眼睛发直,脑袋瓜子想的破敌之策,往往与现场使出的招数不一样。显然,齐天大圣是摔跤高手,一来一往,姿态矫健,几个回合下来,倒在地上的总是对手。

    后来与一个壮汉交手,身体相接左左右右反反复复地,犹如两条蛟龙绞织在一起,最后不知谁一声大喊,倒在地上的却是壮汉,他仍站立在场子的中央。有人呼了一声“好”那掌声也响起来了。他大口喘着粗气,令腰上缚的那条黑色宽幅松紧腰带随之起伏,额头汗涔涔的,连美丽的鬓角都挂着晶莹的汗珠。鬓角的美丽,是老齐家男子面部的独有特征,就是在一步登天稍显稚嫩的面颊上,也看得出修长曲美的一片。白裤子适时送过来一碗白开水,齐天大圣一口畅爽地饮进,送还碗,绕场一周一周地溜着步,把气息平稳下来。

    他又盛邀壮汉再摔一跤,壮汉坐在长条凳子上推却着,不肯再来。于是他又站在中场,冲着围观的人群说,那位高手不妨下场与小弟过招,本人不胜荣幸!话过两巡,语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响应,我向你学习学习!众人侧目,向发出声响迎接挑战的方向望去,走进场的原来是宝峰的小叔叔。他也赤裸着上身,向齐天大圣一抱拳,说声请,两人就交手在一起。这一交手不打紧,齐天大圣暗暗称奇,对方躲闪身轻如燕,下脚招数野而奇绝,防不胜防。一时在野路子面前没了章法,手脚一慌先输了一局。结果是三战两胜,齐天大圣败北。场内场外一片欢呼!没想到今晚的高潮,放在了最后让人惊叹。

    宝峰在场外乐得不知所措,把老实孩子刘根举的糟背心扯了一个三角口子。啥叫兴高采烈?这就是兴高采烈!可这一下,把宝峰的爸爸妈妈吓了一大跳,宝娟把前后经过讲给姐姐宝芹菜听,宝芹菜就立即向上面作了汇报。爸爸说下边那拔人都是当年飞虎团的,不好惹。小叔叔说,没事,我已经答应了再和他们玩几天,跟他们套一套近乎,有意输两次,把面子再还给他们,不就结了。

    妈妈说愣头青,你说的到轻巧。要是能化解,你住十天半月,咱也没意见。宝峰和宝娟在一旁,听得此话,再一次兴高采烈了起来,说小叔叔明天不走了,太好啦!可宝芹菜坐在她的床上,不由得“啊”地一声。心想,糟了,这个月咋过呀。都怪我,嘴快。原来那时候城里人居家过日子,有三怕。一怕,月末,钱花光了揭不开锅;二怕,家里大小伙子多,费饭,吃不起,也供不起;三怕,农村亲属进城住着不走。宝芹菜管着财政,心里有数,而宝峰、宝娟乐得跟小叔叔多玩几天,好在同学们面前显摆,抒发抒发肚子里的“胃气”。尤其那个跟宝峰争宠的小弟弟宝海,一打出世就不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出门就打架。不管是谁,不管你胳膊多粗个子多大,只要你惹着我,就敢跟你操家伙。打赢了不笑,打输了不哭,流血了不怕。

    妈妈断定他是文革打砸抢分子来脱生的,今个小叔叔赢了他心目中的英雄齐天大圣,他小小的心田,能不喜出望外,躁动一番吗?于是乎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陪着小叔叔逛公园,溜商场,看电影,比过大年还开心。正像小叔叔说的那样,后来,跟齐天大圣们在一起几个晚上的切磋,他们彼此成了朋友,最后两场赛事,结果还是三战两胜,回回是齐天大圣赢,那丢了的面子自然又捨回到了脸上。心里舒坦,就使劲拍小叔叔的肩膀,说哥们,你真够意思。弄得在一旁观看的刘根举直摇头,宝峰也拍他的肩膀,说咱们回家吧。看不懂就别看了。宝峰是打心里佩服小叔叔有心眼,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智慧。遇事多个心眼,不吃亏,它能化解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可这回,宝芹就惨了,不得已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摸出二十元钱,让小叔叔带走。看到这个惨不忍睹的情景,宝峰和宝娟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乐了好几天。

    在家里说了算的人物后悔莫及,让说了不算的人快乐快乐,也是天经地义的,使内心里平衡平衡。可接二连三的,就不那么好玩了。

    隔了没几天,半夜里从隔壁传来一阵又一阵惨不忍闻的叫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

    宝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

    初听起来,他还辨不清是黄家那个孩子哭叫的声音。随着皮带雨点般的落下,他听出来了是黄洁的喊叫声。

    这让宝峰吃惊不小。按理不应该呀,黄洁在家很少挨打,和宝芹一样,她也是一个说了算的人物。倒是她的两个小弟弟掏气,挨打的次数多。即使挨打,也从来没有动过如此之粗。即便挨打,没有天大的事咋会遭些毒刑?

    那时候家长打孩子,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东北人跟南方人不同,性子本来刚烈,三句话不来出手就打,更何况有棍棒出孝子的古训垫底,就更理直气壮了。

    打孩子也是有技巧的,不打则已,打就要打出个效果来。俗话叫熟皮子!半夜里打孩子,也是家家户户熟门熟路的招数,稀奇不到哪里去。孩子在睡梦中,出奇不意,神不知鬼不觉,不逮个正着嘛。掀开被子,衣服又少,正好下家伙,哈哈,真出成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