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步走下车架,绣满花枝的裙裾像云一样随着步履流动,发饰和耳饰大多用莹白的珍珠装衬,残余的愠怒让那张妍丽的面容充满令人噤若寒蝉的威势。

    这位从大兴远道而来的贵客抬眸随着堂下几个还算镇定的年轻士人进了内院。两三个侍女随侍在旁,其中两个手执雉尾扇,另一个穿素色宫装的恭顺地扶着她的手臂,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色不虞地微蹙起眉心。

    宇文成都旋身从马背上下来,衣袍烈烈、大步流星,背负一柄凤翅镏金镗紧跟在她们身后,像在致歉,但更像不动声色的敲打,“长昭殿下有裴公做老师,又独得先帝和圣上荣宠,平日行事难免骄纵了一些,还望郡守见谅。”

    于中霖勉强笑了一下,“少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剿匪一事在下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殿下行事如此果决,这才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对了,殿下的住处方才已经命人安排好了,正是昔年建平郡公住过的院子。”

    其余几位于姓的年轻人听见这话,悉心揣度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开口为他们介绍府内的陈设景致,从山石说到碑文名帖,又从名士旧居讲回宗祀祠堂。

    这座极西的府邸修缮得古朴大方,不输江南的秀丽园林。

    于中霖用余光窥见贵客面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

    阖府上下的注意力全焦距在长昭公主身上,司空摘星趁机从堂下脱身,他把小厮的外袍随手塞进竹筐,翻过院墙,拍去手心沾染的尘灰,若有所思地抱着胳膊,“可惜陆小凤不在这里……”

    但陆小凤在这里又能如何?

    他想到这茬,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忽然又看见一列骑马的士卒匆匆从街前行过。

    秋风瑟瑟,枯叶纷纷。

    常乐郡县郊外的田间小径远远走来一个蹒跚的影子。

    他的眉毛是黑的、他的睫毛是黑的、他的头发是黑的、他身上所穿的衣袍是黑的,他手中所握的刀也有一柄漆黑如墨的刀鞘。

    但这个跛着脚的少年刀客却有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庞,他脸上的轮廓硬朗英俊,却似冰雪雕塑而成。

    炊烟从田舍里寥寥升起,三三两两的农人扛着农具结伴从他身旁经过,他们大多穿着粗麻做的衣服,年长的佝偻脊背,年少的背着装满杂草的背篓,那一张张被苦难和风沙浸染的面孔一眼望去如此雷同,如果不仔细端看,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男哪个是女。

    这些人窃窃私语地、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和村落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头上扎着小揪的孩童从长辈的怀抱里探出头看他,挥舞着嫩藕一样的手臂朝他笑,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弯成月牙,缺了门牙的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农妇匆忙把她塞进怀里,握刀的年轻人这才在一阵不安的沉寂里看出分别。

    村落里的男人多有残疾,有的断手、有的断脚,还有的消瘦得能透过空空荡荡的衣物看见骨头。

    而那些身型健全的要么是幼童,要么是女人,要么是须发皆白的老翁。

    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过许多类似的景象。这些农人并非因为躯体残缺汇聚成村落,他们的手脚绝大部分其实都是被他们自己下手截断。

    正常人怎么会想让自己落下残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