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静默不语。

    “也不像皇帝,他虽痴傻,心却赤忱,每年来寺里祭祀,还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莫不是如传闻所言,你其实,是你娘和前年被斩的李太医私通所生吧?”

    她吐出一个烟圈,回神只见那小姑娘提着水桶快步走到窗边,还未反应过来,半桶水浇上门面,严寒透骨。炭盆一阵滋啦啦响声,炭火瞬间熄灭。

    “你……反了你了!”她扔下水烟,撑着桌案晃晃悠悠站起来,头脸上滴着水,“红儿!红儿!”

    “小兔崽子,本宫非得请慧觉好好教训教训你,皇帝见了本宫还得叫一声娘娘,枉你为杨太后祈福多年,竟学不会敬重长辈!”

    “请太嫔娘娘如实禀告。我也会如实禀告慈静大师,太嫔口出秽语,对我的父皇不敬。就算我不是周朝的公主,只是父皇的女儿,也万万不能容你这样侮辱我的父亲。”

    “红儿,送咱们太嫔娘娘去更衣吧,这么大年纪再受了风,熬不过去可怎么办?少了你这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的表演,太后会觉得无趣的。”

    清冷话音落下,桃枝把水桶扔过窗户,砸在还跳跃着火星的炭盆上,盖住那块烧得焦黑的金丝香樟木。

    跨出静心苑的大门,她胡乱抹净了眼泪。

    她是自愿为太后祈福的周朝六公主,是自幼被慈静大师预言身有佛缘,在佛门熏陶下一心向善的檀越,只要回宫,只要回宫,她便能得到父皇和母妃的宠爱,作为名声最好的公主,得到言官的推崇,下嫁显赫世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母妃会以她为荣。

    “灵絮,你未专心。”

    桃枝回神,她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经文,每日带她做早课的慈静大师耷着长眉未曾睁眼,用温和的语调唤她的大名赵灵絮,警醒她。

    她心里的确有所思虑,乖乖认错,复又低声念经。

    “息念忘虑,佛自向前。灵絮,你为何心有忧虑。”

    “母妃今日将来探望,是以心中欢喜,大师教我如是一切法,尽在自性,自性常清净,日月长明。我知错,万不应得意忘形。”

    “你有忧虑,不是得意、不是欢喜。”慈静睁眼,望向座前跪着的女孩,“你极有慧根,却生性多敏,总会钻牛角尖。佛经你抄三遍便能烂熟于心,我嘱你抄三百遍,是为磨练你的心智,你的出生注定未来道阻且长,望你苦中作乐,忧虑时,常记静匀吐纳,调息己身,世事纷扰,便不会扰你心神。”

    从桃枝有记忆开始,慈静大师便是这副眉毛胡子花白的模样,她心下感动,笑得天真无邪:“大师放心,这些年的教导,灵絮都铭记于心。说起来,连灵絮这个名字,也是大师为我起的。”

    她还要说什么,“咚~咚~”远处传来敲钟声,她合上佛经,俏皮笑道:“到放饭的时间了,大师,灵絮先行告退。”

    走到窗外,一声轻咳让她回头,慈静目光中的慈爱如大海宽阔无际,“灵絮,千万记着,于诸有言,常怀慈悲。”

    “将要变天了。”慈静目视少女离去的身影融进苍茫的日光里,目光辽远。

    寺里今日接待香客,许多人从外地慕名而来,攀上数百级台阶,参观这座周朝国寺。

    桃枝一路走来,遇见不少生人,一对夫妇一人一手牵着个白玉般的女孩儿走过,女孩儿喊累让爹爹抱,男子笑她娇气,弯腰一把抱起。桃枝下意识目光跟随,直到他们走远。

    她怅然若失,正要离去,头上忽然遭个东西砸了一下,那东西圆溜溜地滚了几步,是颗油光水滑的大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