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朝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半神半佛永远不会放过小太岁的!”

    他神智还不清明,又一贯嚣张,笑着反驳:“昼苍当然不会放过我。反正本太岁死都死了,有本事他把我救活,再跟我兴师问罪啊。”

    话说得够狂,可惜他不知多少年没开过嗓了,嘶哑无力,并没能说出声音。朝夜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惊醒:“不对!我死了。死人怎么说话?”

    他倏地睁眼,看到的不是血雨腥风、亲手造出的屠戮战场;听到的也不是万千修士凄厉恐惧的呼救,对他疯狂的诅咒恶骂。映进眼帘的,是一片灼灼的红色,透过花叶缝隙漏下点点月光,香风扑面。他正躺在一株野桃花树的树干上。

    周围人声嘈杂,朝夜一个字也没听进耳中,神色懵懂,有些不知所措。

    千真万确,他肯定自己已经死了。死得极其惨烈,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他更确定这种形神俱灭的死法,任凭你法力通天彻地,是神是佛,别说夺舍重生、再临红尘,就连当鬼也没资格。

    镇定片刻,朝夜勉强抬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小臂,三片漆黑的月亮麟首尾相连,形成一道黑色护腕。这三片月亮麟自从他记事起就环在左腕,深刻血骨,独一无二,生死相随,是最强有力的身份证明。不可能出错。

    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不是夺舍重生,他是……死而复生。

    朝夜毫无心理准备,又惊又奇,荒谬至极:“我明明死得连骨灰都没了,永世不得超生。复活……复活比夺舍还痴人说梦。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活的?”

    他心脏砰砰狂跳,试着活动身体,四肢完好,五感灵敏,被呵护珍藏得十分完美。朝夜越发茫然,他死以后,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何方神圣神通广大、逆天改命,硬是把他从地狱拽回了人间。

    正百思不解,树下突然爆出一阵喧哗:“……可算遇到救星了!二位可得替我们做主啊!这鬼见愁本名裴怀玉,来头不小,他是血色轿轿主的弟弟。老道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这小字更蛮横霸道的!他一路乱走,看到修士就抓,三天抓了两百多名修士,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把我们拴在花轿后面疯狗一样的跑!”

    “芸芸众生,以仙为尊。咱们修仙之士在何处不是人人尊崇?我程家跟随金陵城多年,也算是名流,从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小太岁造的什么孽啊!半神半佛救命啊!”

    这一句话咬牙切齿,既悲愤又委屈,听得朝夜连连眨眼:“我造什么孽了?你们打架打输了,关我和昼苍什么事?”

    循声看去,只见荒坟座座,大片大片的杂草和野树疯长,枝头老鸦怪啼,满地白骨横陈,不时被蛇虫爬过,鬼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竟是好大一片乱葬岗。其中瘫坐着五颜六色的数百名修士,男女老少。或衣衫华美,出身世家名门;或粗衣麻衫,显是云游散修。他们双手都被一条二指粗的黑绳牢牢绑在身后,因为被迫一路狂奔,个个鼻青脸肿,浑身都是泥土和汗水,平时风光体面的模样荡然无存,围着两名白衣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

    朝夜看了一眼,挑眉:“噫,小蓬莱?”

    难怪这群老大不小、心高气傲的修士围着俩孩子鬼哭狼嚎,丝毫不感羞耻。这两名少年稚气未脱,手提黑剑,神色沉稳,站在阴风惨惨、遍地哀鸿的乱葬岗中,傲气横生,仙气凌然,也觉得天经地义。

    可不应该天经地义吗?这可是小蓬莱弟子啊!

    他们白衣和剑鞘都纹着一条苍劲古朴的黑色山脉,白衣拂动间,如隐云雾,飘逸出尘。这条山脉险绝奇绝,禁制重重,近百年来只对外界开放过一次,当真如雷贯耳,无人不知。山是名山,有仙更名。群山深处坐落着当世第一门派——小蓬莱。他们全门派无一不是天之骄子,自幼深山修行,天资绝佳,剑法极高,心性更高,认为自己生来不凡,合该庇护苍生。

    一名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小小女孩握着一把匕首,专心致志地在割那条黑绳。她旁边是一名小山羊胡的野道士,道袍磨得破破烂烂,叹气道:“小糖糖,别白费劲了。这是捆仙绳,捆的是修士的灵力,你就是把手累断了,这根绳子也割不断。”转身贴着一名少年的腿哭嚎:“小蓬莱是修真界第一门派,二位千万得救救我们啊!”

    那少年道:“前辈请起。晚辈阮轻云,这是我师弟薛轻澜。我们仙门正道,斩妖除魔是我等分内之事。既然遇到了,绝不会袖手不管。”

    阮轻云神色温柔,语音轻柔,和熙如春风,让人倍感舒心和安心。站在他旁边的薛轻澜神色严厉,紧紧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