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搀着凌归雁进门的一瞬间就被厅里乌泱泱的人头给吸引过去。

    打东面排开的四张椅子上是三个男人,他们年纪差得不多,头一位瞧着近六旬,清瘦俊逸,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正闭目养神,末座那位也四十有余,一张和善的脸,仿佛随时都在笑。这两人都同中间红脸膛的汉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瞧着够奇怪,单看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和壮硕的身躯,你会觉得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尤其是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眼球往外微微凸出,叫人一见就心惊胆战,可他头发却白得厉害,一片银色,真实年龄或许在五十往上。

    比起他们,西面的四人奇怪得多,坐在首位的同对面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气质也有几分类似,想来是双生子。他们一人穿黑底云纹,一人穿白底黑龙,穿白色的唐二先生注意到两人进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小七,是你的客人来了。”

    唐七还没说话,西面第二位接过话头:“小七的朋友?这不是闻名江湖的归雁刀凌小姐么,几年不见,凌小姐风采依旧啊。”

    凌归雁冷淡的瞧了他一眼:“唐四先生现在怎么敢同我说话了?”

    唐四面色一沉,他下首的唐六却一下子站起,冲过来把凌归雁连带着宁纤都抱了个满怀:“雁子!可想死我了,你没死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给你立了碑,每年都去烧纸钱的!”

    “纸钱烧了,酒呢?”凌归雁难得笑得那么开心,她捶了唐六一拳:“说是上香,只怕唐六公子是找地偷偷喝酒去了。”

    唐六哈哈大笑:”知我者雁子也。”说着忽然眉头一皱:“你左手怎么了?”便伸手去拉,凌归雁往后退了半步:“稍后说,现下是你们家里的事要紧。”

    他这才如梦方醒:“对,是,老头子过世了,我们正商量葬礼的事呢,嗨,有什么好商量的,要我说一把火····。“东首的唐大先生不轻不重的把茶杯在桌上敲了一声:”小六。”唐六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眼珠子还乱转。要说唐家这六兄弟长得确实都好,尤其不过三十左右的唐六,但凡能闭上嘴好好坐那,就是一派风雅的公子,可惜他正贼眉鼠眼的冲凌归雁挤眼睛,公子也就没了,只剩傻子。

    唐大先生起身,冲两人微微颔首:“凌归雁小姐,宁纤小姐,两位有礼了。家父喜丧原本是我唐家之事,不该劳烦二位,实在是先父临终有托不能不从,想到宁小姐是小七好友,或许能替我们劝动小七,这才厚颜邀请,我唐有生先谢过二位。”说罢便要弯下腰去,吓得宁纤一个箭步窜上前:“唐··,这使不得。”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索性含糊过去,回头对着西面最后一个座位上一动不动,从头到尾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的少女开口:“七七,怎么回事,唐先生要我劝你什么?”

    被她叫到女孩才如梦初醒的伸了个懒腰:“”欸,纤纤你怎么在这里,谁把纤纤叫过来的?“她整个人伸完懒腰又没骨头似的趴到椅子的扶手上:”一定又是大哥对不对,你烦死了。”

    她一拍扶手好像要站起来,起得没一半又自己萎靡下去:“麻烦死了,谁爱继承谁继承去,老头子发疯了你们也跟着发疯啊?我才不要管家呢,大哥二哥爱谁管谁管,就算他俩老得也快死了不是还有三哥嘛。“她整个人在椅子上瘫成一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颓废的气息,唐二先生忍不住呵斥道:“你看你在客人面前像个什么样子,给我坐好。”唐七小姐吐了吐舌头,勉强直了下背:“我就说不能让我来啊,你们要是怕三哥今天上任明天就去和霹雳堂火拼,这不还有六哥么。”她眼睛朝唐六看去,后者立刻举起双手:“赞同,小七万岁,我当上家主第一件事就是解除禁酒令!”说着过去和唐七击了个掌。

    唐大先生求助般的看向宁纤,目光里满是无奈。

    蜀中唐门传承几百年,门中从未出现过内部争斗,此前宁纤只是听说,今天却真真是见到了。

    具体情况得从早些时候说起。

    唐老爷子年近八旬,早年落下了不少病根,年前就病倒了,请大夫看过,说只是普通风寒,但不曾想到越发严重,到后面发高烧说起胡话来,好容易捱过了年关,或许是自觉时日无多,二月初老爷子把兄妹七人都叫到近前来,宣布下一任家主是唐七。

    这结果七兄妹谁也没有想到,唐大唐二两位先生虽说掌控着唐门近乎百分之八十的事务,但年纪也不轻,无法接任并不奇怪;唐四唐五两位一个早年风评极差,一个性子太过绵软,也不是合适的人选。但唐三先生,虽说早年在江湖闯荡时惹了不少死敌,可性子爽直也交到不少好友,身体康健,经验丰富,不选他已然十分奇怪,却跳过年富力强更兼武艺高强的唐六公子,直接把位置给了不过二十出头的七小姐,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老爷子烧糊涂了。

    日子往下走,老爷子的病一点一点好起来,也就没人再提起唐七接班一事,但唐老爷子却铁了心,尤其是连续几次密探回报之后,他不但将唐大先生主管的七巧楼给了唐七,更将跟随他数十年的两名老仆也派去协助,渐渐的所有人意识到老爷子并没有开玩笑,而是真的属意唐七来接他的位置。

    这要是搁在别的门派,别说兄弟阋墙,就是同归于尽都有可能,唐家两位实际上的主事人却无比配合,存放着所有暗器图纸的天机阁已然交到唐七手中,负责制造同设计的七巧楼也换上了她的班底,二先生那边在两位老仆的检查下,花了两个多月将过去几十年的矿场,土地,盐场马场以及各种酒楼店铺进出账簿一一明晰,就等着把私印转给七小姐,可就这紧要关头,老爷子忽然去世了。

    发现的人是唐墨,唐大先生的孙子,比唐七小不过两岁,是唐家的医药天才,老爷子的身体也是他在护理。今日早些时候他煎了药给老爷子送去,恰巧碰上老爷子心情不好,大骂着让他去叫七小姐过来。

    那约莫是卯时,七小姐哪里起得来。他可不敢叫这姑奶奶,便跑去找唐六,这会老爷子的丫环绿竹给老爷子打了水来洗脸,老爷子精神很好,还同她开玩笑,可没笑几句又骂起几个儿子办事拖拖拉拉的,让她去把唐大叫过来。绿竹立刻出发,途中遇见了唐二和唐四先生正要去拜见老爷子,便提醒了他们二位老爷子心情不好,可以换个时间再来。唐二和唐四笑着说他们正是来让老爷子开心的,走到内院正巧遇到带着唐墨和小七过来的唐六,一行人来到老爷子门外,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同样是来拜见老爷子的唐三先生一脚踢开房间的门,发现老爷子躺在床上,青花瓷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脸色却十分平静,睁着眼还转头看向几个孩子,唇边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慢慢的抬起手来指着他们:“七··七···”

    可话没说完,唐老爷子头一歪,与世长辞,神态安详,是喜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