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匍匐在地，和你的妻子一起，诚惶诚恐地将脸深深贴在家里的土胚地上。
你们在临城县的一个小村里给刘老爷当了一辈子佃户，几个孩子在去岁的大旱饥荒里死的死、卖的卖。尽管家徒四壁，但作为祖祖辈辈默默无闻的黔首，你们不算过的差，毕竟你们还四肢健全，有命可卖。
但是今日，家里正站着你三十多年里从未见过的尊贵大人们，连锦袍大肚的刘老爷都必须和你一样紧紧贴服在地上行礼。
屋子里有几个身着统一深紫袍服、站姿莫名有些女气的贵人，他们仪态恭谦地拱卫着正坐在你家唯一一张还算体面的木架床上的青年。
你只在惶惶跪下前朦胧地掠了一眼最尊贵大人的轮廓——是个如同太阳般让人不敢直视的年轻男子。
在似乎跪了一辈子那么久后，离木架床最近的紫色身影朝你的方向转了转，尖细着嗓音命令：“男的抬头！”
你心脏噔噔噔地狂跳，如同鼠洞里窃油的老鼠般将半张脸小心翼翼抬起一点。
你仍然看不清最上首贵人的样子，只敢悄悄让视线落在他腰际。那是无数紫衣里唯一的白衣——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柔软纯净的衣料？怕是初生婴孩的肌肤也无法与之媲美！
尊贵青年的喉咙发出一声奇怪的叹谓，你想，很像你幼时家境还可以时望着年节桌上的鱼肉般，渴望又急切。
你呆呆地看到那块姣白的布料蠕动了一下。
这声奇怪的叹谓似乎在紫衣贵人耳中有不一样的意思，他们忽然潮水一样动起来。你的妻子先你一步被架走，你一声不敢吭地看着她的脚软绵绵在地上拖着消失。片刻后是你，心里尽管有尖锐的恐惧，但一想到黄泉路上或许还能追上刚走不久的四小子，你也毫无反抗地瘫软着。
但你没有被打死或如何，你被架上一辆马车——大的好像你日日躬耕的田地，竟然能让你在其中被足足四个紫衣人服侍着沐浴更衣。
那些手如妇人的紫衣贵人将你泡在浴桶里，把你的每一个毛孔都拼命地浸泡洗刷，甚至把管子插进你的屁股里灌洗，直到第七桶水已经清澈的能喝下去，你才被换上衣服。那是件并不如何华美的粗麻布衣，但是如此簇新整洁，若不是你已经被从里到外涮的不剩一丝污垢，甚至都不敢穿嘞！
然后，他们将你的妻押上来，她没有丝毫变化，恍惚地望着被焕然一新的你，紫衣贵人风轻云淡地用一把小刀，片掉了她面颊上一片肉。
你惊呼着想要冲上去救你被堵死嘴发不出一声的妻子，贵人捡起那片肉，轻缓地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露出了鬣狗一样的神情。
“接下来咱家交代的话，一字一句，你都给我记住咯。接下来七日，有哪一步行将踏错……须记得，你这妇人就会下一片肉了！”
你脚步飘浮着踏进好像一瞬就不再熟悉的家，脑海里想着妻子少了一块肉、满含绝望的脸，调动自己今生所有的胆气，挤出了一个笑。
“远儿！”
正蹲在灶前的青年猛地回头，你终于看清了贵人的样貌。那是个过了弱冠、容貌没有丝毫可挑剔之处的秀美郎君，肌肤之细腻白皙，一看就是连太阳都不曾多晒过的富贵少爷，他换掉了方才素雅华贵的白衣，穿着和他差不多的细绫布短褐，但仍然和这间破屋、和你违和的一塌糊涂。
但“远儿”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你的恍惚僵硬，像个投林的乳燕，带着和年龄非常不符的轻快扑过来摇着你的胳膊，喊着：“父亲！你回来啦！”
……紫衣贵人要求的第一条，要将这个贵不可言的青年，当成你十二岁的儿子。
“远儿”手舞足蹈，说着在私塾这一日的见闻，先生教了什么，他得了什么表扬，引来别个什么嫉妒……你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汉根本听不懂，但仍然努力应和，又忍不住将思绪飘向屋外，竖起耳朵担忧自己表现地好不好，妻子有没有再挨刀。
但“远儿”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十分有感染力，你不知不觉就真的想到了你的大儿子大壮，要是能活到这个岁数，你求刘老爷的恩典，说不定大壮也能在服侍刘老爷的儿子时得到一个候在墙根伺候笔墨的殊荣，说上这些之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