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寒,雪纷飞,柳絮一样大朵大朵飘着,四处皆是一片白。渡花水上浮了一层湿漉漉的薄冰,雪一落上就被打湿,不多时就软塌融化,看不见了。

    比落雪还轻盈的,一只包着新鹿皮靴的足尖轻点于浮冰上,随即鲜艳的衣摆轻盈落下,借着这股轻巧的力道,足尖的主人得以微微腾空,飞鸟似的掠过水面,落到对岸,然后继续向前奔离。

    对岸是一片树林子,虽然冬日里的枝干早已光秃,合该一副疏落的样子,藏不住人,但由于枝干本身就生得密,又积上了新雪,如今倒也呈现出一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繁茂景象来。于是那抹鲜艳的身影向密林深处窜去,也如水上消融的白雪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片刻,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逼至了渡花水边。他们皆着青衣,衣袍上绣着繁复的暗纹,流光溢彩,为首的几位白发苍苍,神情庄肃,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所有人手里都提着一把锋亮如雪的剑,看着来头不小。不过不知为何,他们于岸边止步不前了。

    渡花水只是一条小河,水面并算很不宽阔,水性好的普通人努力几下就能游过去,更别说他们这样的修仙之人,轻功一施瞬息之间就能到对岸。所以令他们忌惮的绝不是这条河本身。

    “那岸边……何时多了一片密林?”人群中的一个青年向身旁的人发问。

    “我记得那边原是一片平地的……真是怪哉。”他身旁的人也感到奇怪。

    “诸位,情况有异,不要贸然过河。”为首的老者之一转过身来,对一众弟子发话,“对岸凭空多出一片林子,不知是仙法幻术之效还是妖邪作祟,你们在此等候,待为师先去探探虚实。”

    “师父何苦要以身试险?那魔头受了重伤,若是里面情况凶险,他或许已经丧命了。我们何不把林子围了守上几天,等异象散去再行搜寻?反正我们人多势众,那魔头插翅也难逃。”离老者最近的女弟子立刻反驳道,她容貌妍丽,言辞倨傲,端的是与其他弟子截然不同的做派。

    另一位老者附和道:“尘微,此话有理,你孤身前去打探才是贸然之举。我提议我们师兄弟各率一队弟子围林,分守八方,以防那魔头潜逃。幻象存续时间不会长久,待其一散,我们正好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不妥,若那林子里不是险境而是福地,那魔头得了喘息之机,将息几日,伺机卷土反扑怎么办?”尘微摇摇头,接着道:“分守八方,力量就要疏散,若那魔头要挣扎个鱼死网破,我们肯定挡不住的。”

    “师弟,你总是忧心没必要的事。那魔头已是受了重创难以为继了,就算他遇上的不是险境而是福境,那也改不了他将死之命。他那么重的伤势,除非碰上药师境,否则寻常福境里的传承绝学绝对救不了他,顶多再让他苟延残喘几日罢了。但药师境百年未现,那魔头怎可能有如此好运,所以必不会有这种可能的。”提分守八方之法的老者皱起眉头不悦地分析道。

    “那就……依师兄之言吧。”尘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

    南饮绪嗅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像是许多植物杂糅在一起的味道,分辨不出个具体来。这清香里还掺了一丝苦气,他向来受不了苦味,本来还觉得这味道有宁神之效,挺讨喜的,在捕捉到里面隐晦的这一点苦味之后,他马上生了抗拒心,蹙起眉要偏头躲开这股味道。

    不过他的抗拒没有什么效果,因为他重伤未愈,偏头的力气都没有,颈部冰冷的环状物也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而后那股又甜又苦的气味更近了,他口中突然被喂入温热的液体。为了避免液体呛入气管里引起的强烈不适感,南饮绪只能努力把液体吞咽下去,那股复杂的味道顿时从口腔蔓延到喉道里。

    甜味消散得很快,苦味却固执地留在舌根上久久不褪,南饮绪被逼得面目扭曲,心想一定要把喂他这难喝东西的人杀上几刀泄愤。他挣扎着睁眼,长睫不停颤动,像蝴蝶磷翅一般扑扇翻飞片刻,最后终于睁开了眼。

    视线还很模糊,南饮绪想抬手擦擦眼,不料想双手都被禁锢住了,挺腰想坐起,发现腰部被扣住了,双脚也是,根本起不了身。南饮绪心下悚然,但他能睁眼已经很困难了,再提不起力气挣脱束缚。他只能拼命眨眼,干涩的双眼眨出些泪来,借着泪水的润色,他终于能看清东西了……但是这个视角,只能看到天花板。

    嗒嗒的脚步声突然传进耳中,愈来愈近,最后停止在距南饮绪仅咫尺远的地方。南饮绪警惕地竖起耳听来人的动静,暗自琢磨来人的意图,他被扣住的右手手指微微蜷屈起来,正尝试性地凝聚法力。

    而后他的视线里突然闯入了一张俊秀的面庞,其上的那双眸子湖水一样清澈,南饮绪几乎可以从中窥见自己的模样,他一下愣住了。

    “公、公子,你终于醒了!”

    眸子的主人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片刻,旋即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那双眼里盛着的湖水顿时泛起粼粼波光,浮光跃金一般,让人可以轻易捕捉到其中表露出的欢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