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淣微微皱眉:“尉家?”

    郑淣知晓,这迟皓登基不过几月,根基尚浅,从古至今,但凡换了天地,便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前朝旧臣蠢蠢欲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尉家却不是旧臣,太后出自尉家,尉家便是新贵中的新贵,更是新贵中分外尊贵些的高门,按理说该是炙手可热,恩荫三世,福泽子孙,往后一门两后也未可知,只是往往祸福相依,越是尊贵,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便越是如同火中取粟,往后若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有一个不是被皇帝捏在手心中,那革职削爵,离疆去国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若是要尉家太平,不引得皇帝猜忌,最好如同陶朱公范蠡一般,激流勇退,智以保身,方是保全身家的万全之策。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如同陶朱公一样通透明达呢?从头悬梁锥刺股,熬得油灯燃尽,再到拉帮结派,党争钻营,不过都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罢了。

    况且,这尉家将女儿送到迟皓身边,现下已经是封了妃,哪里会想只做个智以保身的陶朱公?

    当然,尉家也不是只能做陶朱公一条路好走,还有一条险中求富的路,也是以前有人走通了的——既然尉家女儿已经是皇妃了,再进一步便是皇后了,等个一年半载再生下一个皇子,封了太子,这尉家的位置自然是更稳当了些,若是想再稳当些,便想办法让这位小太子尽早地当上皇帝。

    只要攥着小皇帝,便将这天下都攥在手心里面了,到时候,那尉家还有什么不稳当的呢?

    若是还嫌不稳当,还可封王爵赐九锡,若是到时候还嫌不稳当,自然——还有更稳当的办法。

    她垂下眼眸,如今尉家四处活动,绝不是想安安心心地当陶朱公,这尉家选了哪条路,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往深了说,尉家是不是存了不臣之心,谁又知道呢?

    尉家乃是皇帝的母族,皇帝和太后并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其乐融融。

    前日夜里,皇帝在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重复,孤独而落寞,寂寥而忧郁,如同一只刺猬将最柔软最温暖的身体舒展开了贴在她的心口上:“我叫迟皓,我叫迟皓……”

    他是皇帝,他是迟皓,他是少年。

    此时清蒲端了洗面之物进来,见她面色凝重,不由在一旁轻唤:“娘娘,娘娘……”

    她回过神来,目光慢慢收拢在自己的手心,是了,他是迟皓,他更是皇帝,他就如同自己的父兄一样,便是有着再柔软的内心,也慢慢地会长出一身坚不可摧的硬壳来,而自己这一腔伤春感秋又是从何而来呢?

    清蒲一面伺候着郑淣洁面,一面道:“昨儿夜里,皇上专程打发了刘公公过来瞧娘娘,见娘娘睡下了,便没敢惊扰娘娘。”

    郑淣淡淡地道:“你们越发地不成样子了,既然是御前来了人,无论如何也该叫本宫知晓,皇上有了垂问,本宫必然是要向皇上谢恩的,怎么能如此行事呢?”

    清蒲忙道:“皇上昨日并不曾怪罪娘娘,皇上传了口谕说是娘娘白日间受委屈了,刘公公见娘娘歇下了,只嘱咐不要打扰娘娘,还说皇上今日要过来瞧娘娘呢。”

    郑淣眼里浮现一点讥讽的笑意,面上却端庄得波澜不起:“本宫白日间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太后娘娘罚本宫也是该罚的——况且,昨夜那一桩不曾起来谢恩的事儿若是传出去,又有人说本宫不守规矩了,怕是还觉得本宫昨日跪的两个时辰都是白跪了呢。”

    郑淣平日不常训诫责备宫中诸人,这句话却说得极刁钻,仿佛只是自责她自己,可又将伺候的清蒲等人都绕了进去,便是清蒲想告罪都不知如何告罪的好。

    郑淣瞧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清蒲,轻声一笑:“并不是说你什么,不过是本宫自己做了莽撞事儿罢了。”

    前日莽撞了一回,竟许了迟皓将自己抱回了墨文轩。

    昨日又莽撞了一回,竟与那吴玉夕计较起来。

    往后,便一回半点也不能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