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横他一眼,道:“你如今是越发地不懂规矩了?朕叫你现在就去将人扣了下来,若是迟了,叫人给走了,朕唯你是问。”他冷冷地瞥了那刘全一眼,又道,“若是走漏了风声,这事儿叫旁人给知道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刘全这才觉得此事大大不同以往,皇上不仅在大殿上不露声色地将这女子的名签收入袖中,更是大费周章地在大殿上给众人演了一出戏,叫人人都将注意落在了莫家小姐身上,现下便要迫不及待地要将柳霓扣在宫中,纳入怀里,简直是一刻也等不及的样子。

    刘全在皇帝身边也有七八年的光景,知道他历来在女色上都不甚在意,平日间涉足后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这样的事情乃是断断不曾出现过。

    不过是个四品官宦家的家眷——况且还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女儿,不过是个外侄女儿罢了,为何值得九五之尊费了这样的心思?

    但凡在这大梁,皇上若是看上了哪一个,哪里还需要这般掩人耳目?不过是下一道恩旨,别说是区区一个赵岑,朝野上下哪个敢不赶紧着恭恭敬敬地把人给送进来?

    皇帝眼风一掠,却见刘全只顾瞧着那名签发愣,皱眉喝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着出去把差事办了?”

    刘全只觉皇帝语气渐冷,“好好地把人请到一处僻静的别殿,用的吃的,都预备下最好的,若是叫朕知道了你们在下头偷了懒,叫人受了半分委屈,你自己摸摸颈上有几颗脑袋罢。”

    刘全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皇上!皇上,您要将一个采女就这样收入后宫,这这这——这件事若是被太后知道了,管教叫奴婢的腿打折了!皇上您若是瞧上了哪一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是忍个几日,内务府自然会隔两日将人送进宫来,到时候封个封号,可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么……”

    一句话儿的事?忍个几日?内务府自然会隔两日将人送进宫来?

    举国采选,圣旨上说得如此的冠冕堂皇——中宫虚悬,后宫不盈,兹着各州道府县阅视良家子,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贤作俪,择视可否,乃用登御,隆代所先——

    举国采选,如此的声势浩大,如此的大动干戈,不过是为着那一个人而已!

    上一回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她和亲大婚的时候——他的手在袖中渐渐地握紧,闭上眼睛,只觉万箭攒心,痛不可遏。

    她入帝都的头一日夜里,他正搂了美艳的歌姬秉烛待旦,殿上的伎乐舞袖如云,笙簧作彻,跳珠击玉,那歌姬正夹了一块密浮酥捺花送入他口中,却听得笙箫顿停,他一抬头,只见母亲尉氏站在他的面前,他仰头一笑,眉眼清峻,并无一点醉意:“母亲深夜前来孩儿府中,可是有要事?”

    那尉氏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匍匐在地,身穿春衫薄纱的歌姬:“你今日这样放纵声色,是在做什么?”

    他颇似不解地看了一眼殿上,又瞧了一眼脚下的歌姬,漫声道:“金屋妆成娇无力,玉楼宴罢醉和春——可惜我这楼比不得明皇的玉楼,欢宴未休便被母亲打断了——”

    尉氏咄然做声:“你那皇兄……”

    他猝然抬头,眼光冷若冰霜,脸上却微微一笑:“母亲,我那皇兄明日要娶南朝的公主,从此两国交好,化了干戈为玉帛,天下太平,孩儿今儿是……高兴得很哪!”

    尉氏目视他良久,终于拂袖而去。

    母亲忧心皇兄联姻南朝,根基渐稳,而叫自己痛到锥心刺骨的是——那个叫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人,从此便是咫尺天涯。

    往事如箭,穿胸而过。

    他瞧着跪在下头的刘全,声音低得几乎自己也听不清:“朕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