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要封锁？哎，真耽误事——”
“谁说不是呢！”
原本井然的人流突然像一不留神爬出下水道、重见日光的老鼠一样，本能的四处逃窜，街这边的跑到街那边，街那边的又跑过来，街两边的店铺迅速拉下铁门。惟有嘉岚，老神在在地立在街心，竟恍惚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错觉——其实倒也不是老神在在，她才回国不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有些措手不及，懵了神。
而那些四窜的鼠辈，才是经验老道的，然而也不过是一条条被巴布罗夫的电铃摇出了条件反射的狗。
整条街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这安静会传染，下一条街，下下一条街，也很快被这不经见的死寂吞噬。那死寂张着饕餮大口，一直吞到黄浦江边，想索性将那翻滚的江潮也吞下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让那滚滚江浪东风压了西风。浪声一下一下拍打岸石，哗哗作响，似乎整个外滩从来只有、以后也仅有这个声音。
“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这个月都几回了？昨天在虹口也是，不是跑了这个革命党，就是跑了那个革命党！”四窜的人群不忘利用这仅有的余隙见缝插针的交换消息。
嘉岚醒过神来，发现惟有自己像一座方尖碑一样杵在街中央，似乎有些不妥。身后的街离自己只有三五步的距离，对面的街还有十来步，左顾右盼了盼，闻着炒栗子的甜香，终究吃大过天，不太识时务的向着街对面走去。
“站住！叫你呢，给我站住！”
一列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涌入了这条街，为首的是一个魁梧的中年军官，厉声喝住他：“回去，去那堆站着，不许动！”
嘉岚性格随和，从善如流的转身，顺着军官的手指往“那堆”看去，那是汉口路的方向，比栗子铺还远，但因路口已被封锁，排查从那里开始，这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将她列入了优先重点排查的序列。
封锁的范围不大，华亚银行的那栋楼恰好被排除在外，嘉岚不予争辩，好脾气的向那道封锁线走去。
此后的很多年，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声枪早响一刻，她与淞铭后来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嘉岚走到封锁线前，随手掸了掸右肩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白灰，恰这么不经意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华亚银行那两道罗马石柱支撑着的恢弘石门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嘉岚惶然一怔，他不是一个人。
嘉岚永远忘记不了他手下那女人像一幔随风飘荡的纱帐一般左右轻摇的柔软腰肢，仿佛没有固定的形状，任由他揉捏、塑造；他也永远忘记不了那女人的扬脸望着那人的笑，如秋收的麦田，放着潋滟金光。
却刺眼的要命。
一切疑惑只在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她疯狂冲到封锁线边，张开嘴，想嘲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吼，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个重力推搡在地：“干什么！回去！老实点！”
嘉岚狼狈倒地，灰尘蹭的她半身都是。她有轻微洁癖，此刻却没有立刻起身，神思有些恍惚，对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不敢相信。却本能没有再抬眼，似怕一抬眼，这点自欺欺人就站不住脚，轰然坍塌。
同样坍塌的还有她七年的感情。
“嘭——嘭——嘭—嘭—“忽然，几声猝不及防的枪响拉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身后响起一个激愤而嘶哑的吼声：“打倒军阀，除……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