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两万个混乱、疯狂、痛苦并荒谬的日夜后,你终于又站在了你的导师面前。

    他坐在那把你依然印象深刻的龙骨椅子上,小巧的女妖幽魂盘踞在椅背上方向两侧延伸出去的弯曲尖角上。她用珍珠白的半透明手臂抱着一缕你导师的银发,口中轻轻哼着一首能让凡人陷入沉睡并死去的歌曲。导师的身体懒洋洋地陷入少女肌肤缝成的靠垫里,和你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放松姿态令你生出一种古怪的割离感,你又向他走近一步,他终于从手上的书中抬起眼睛,看向你。鎏银似的睫毛下面,幽深的紫色瞳孔与璀璨的金色虹膜熔成了一柄瑰丽的刀,笔直地刺入你的身体,将那一团混杂了不知道多少深渊污秽的本质一分为二。你几乎是惊奇地发现你竟然依然保留着属于五十年前那个自己的一部分——那个还没被扔进深渊,并坚信自己被爱的蠢货。

    这便是那割裂感的来源了,大部分的你渴望拧下导师的头颅,扯断他的四肢,在他死去之前把他治好,再一寸寸踩碎他的骨头,然后再次治好他,循环往复。如今的你有几乎无尽的寿命,你很乐意从其中抽出五十年,五百年来专心致志地折磨他。

    但小部分的你可笑地呜咽着,像一条迷路太久终于回到家的狗一样渴望冲到主人脚边打滚。家,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潜意识依然认为他代表了安全与庇护呢。你感到恶心,也许你早该杀死自己,可你怎么能杀死自己?你凭什么要为他杀死自己?

    “伊西尔。”导师叹了口气,“你又在走神了。”

    这话令你恍惚了一瞬,他的态度太过寻常,令那五十年的折磨看起来好像只是你在他解析古代遗迹里的祭祀魔法阵时做的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你在深渊里多出来的第二层利齿正在口腔内的瓣膜后面蠢蠢欲动,吞噬了无数恶魔后异变出的肢体在人形的皮囊下活鱼般游曳。切下你的一块肉,它会活蹦乱跳地生出尖牙利爪或喷吐酸液。你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被称之为人,就连那所谓属于往昔的一部分,也单薄得像一片将醒的梦境。

    这很好。

    你在意识里把软弱的那个自己踢开,对你的导师咧开了嘴。

    “我想死您啦。”

    最后一个词的尾音被破空声猛地拉长,你在瞬息之间冲到他面前,咆哮般吐出了咒语。尽管现在你更喜欢肉搏了,但你的确曾是他的弟子,他教给你的东西让你活过了深渊最初的洗礼,甚至也可以说是他的教导让你活到了现在。

    所以你会好好报答他的。

    反魔法结界笼罩住了你们,你看着导师身上的魔法器具一齐失去灵光,然后满意地向他伸出了手。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的导师依然坐在原位,他面带赞许地看着你,那表情令你的手生生顿住,后背瞬间条件反射地竖起了一排尖刺。

    “哦,真好。”导师柔声说着,像奖励学会跳舞的狗一样接住了你伸出的手,“我也很想念你,伊西尔。”

    女妖幽魂发出了一声哀叹,美妙的声音里含着恶毒的怜悯。当那缕白银似的发丝从她身上被抽离,她睁开空洞而幽暗的眼睛,眼中倒映出了你被导师拎起来扔出去的狼狈身影。

    终于站起来的导师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银色长发,然后就那么从反魔法结界里走了出来。你从墙壁的废墟中腾空飞起,恰好看见他微笑着闭拢洁白齿关,轻轻咬住法术吟唱最后一个音节的模样。

    十一颗星光出现在你导师的头顶,将他的银发照得熠熠生辉。随着他舞动手指,星辰铸就的冠冕四散开来袭向你,而他则开始吟唱一个新的法术。你在尖啸与轰鸣声里试图捕捉到那种他声音的片段,但一颗几乎砸到你脸上来的星星打断了你集中注意力的尝试,可在你避过它后,吟唱声停止了。被你嵌入身体的法术防护措施突然接二连三地开始飞快碎裂,一种压倒性的痛楚在最后一枚护符碎成齑粉后猛地击中了你,那一瞬间濒死似的体验让你终于无法维持体面的人形。

    你坠落在地,又飞快爬起,抬起的翅膀下赤红的肌肉鼓动出了骇人的波浪。

    你的导师凝视着你,金黄虹膜里映出一个长着三只翅膀、长着八只蛛腿、躯体上覆盖着驳杂鳞片、生有七根模样颜色各不相同的手臂与无数触肢的怪物。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喜欢深渊。”你的导师轻快地说,“和主物质位面不一样,深渊是个充满惊喜的地方。在这儿,我的弟子会按部就班的成为一个法师,或者一位国王,争气点儿的能成为一个巫妖。但在深渊,我永远都没法确定你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我喜欢惊喜。”他看着你,魔魅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点真实的宠溺,“你做得很好,伊西尔。”

    你在蛛腿的支撑下站起来,七根手臂分别握住了一种武器。你抿着嘴,喉咙上的裂口微微张开,发出了甜腻腻的声音:“那么您打算怎么奖励我呢?”

    “唔。”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捏住了自己的长袍。你一下子浑身紧绷,却看见他缓慢地把袍子的一侧拉了起来,而在袍子下面,他什么都没穿。闪烁着细微金属光色的皮肤像撒了银粉的牛奶那样随着黑色布料被提起而一点点流入了你眼中。你的胃毫无征兆地绞做一团,喉咙干渴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忽然滚热到你无法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