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即便生活有些捉襟见肘,但浮玉山脚的生活还是要比在孙府舒服许多。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终日冷着个脸的田夫人。

    天渐渐冷了下来,浮玉山又下了几场秋雨,这几日愈发寒冷起来。少辛从前院拾了炭来,缩着脖子对握在窗边伏案的飞镜道,“小姐,咱家太太真严厉。从前在大太太面前,我都没这么紧张过。方才在前院遇着她,她跟我点点头,我差点就要溜。”

    飞镜伏案已久,此刻抬起头来不觉颈上一阵酸痛,不觉“嘶——”了一声。兀自放下笔,这才发现已是写了厚厚一沓——在浮玉山,飞镜只觉得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仿佛又倒回到往日,除却近来她愈发沉溺于话本创作,飞镜几乎要忘记她还曾在孙府度过一段跌宕起伏的日子了。

    田家便坐落在浮玉山脚,有时飞镜累了,便带着风来少辛趁着还未入冬爬上山去。浮玉山并不算高,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山顶。飞镜是爬惯了山淌惯了河的,风来少辛却是久居后院,少有如此新鲜体验。即便头一次又累又怕,远远被飞镜甩在身后,但经过这些时日,如今也能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一同爬上山去了。

    少辛在一旁看她指尖红红,弄了个汤婆子来塞进她手里,“小姐,如今天渐渐冷了。您的屋子又是二楼,风大地紧,日后还是少坐在窗边吧。”

    飞镜笑笑,但看起来并不打算改变什么,“不碍事的,我喜欢坐在窗边。”

    飞镜喜欢风吹过脸颊时的触感,只要闭上双眸,那这风可能是从千里外的塞北吹来,也有可能同秦淮河畔吹过画舫舞姬发丝的是同一缕。

    被风吹过的时候,田飞镜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好像在那一刻,她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就可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跟旁人希望的不一样也没关系,有些离经叛道也无所谓。

    风来在一旁帮腔,“雨快要停了,不碍事的。”

    少辛也不再多说什么,和风来两个人商量着要做些什么。田家的事比孙家少了太多,然而风来和少辛来到田家之后才发觉田家是如何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田家除了庄子外便再无其他营生,院子里的婆子便是坐着发呆也没其他的事坐。

    风来少辛自然是闲不住的,于是便想着等秋收之后看看能不能在长安城内开了铺子。

    飞镜在一旁听着,却并无半点心热,“放心好了,母亲不会答应的。读书人家去开商铺,便是她黄土盖到脖颈子了也得拦着。”

    少辛想想田夫人那副古板严肃的模样不禁又是缩了缩脖子,风来又道,“那不如把佃户的租子收的高些。我这几日看了看账本,小姐您家的佃户实在是好福气。甭说跟长安城比了,便是在我们老家,那些乡绅收的租也比这多。一年到头,收到咱们府里的钱本就不多,这年节什么的给婆子杂役的赏钱更是高出正常许多。如此下来,咱们府内根本攒不下什么来!”

    飞镜摇了摇头,“你都看出来,可我那母亲也是不愿的。她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却是望了自家祖宅早就被弟兄侵占,有家无处回了,却还得按规矩来呢。”

    她看着面前两个贴身丫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连忙又安慰道,“如今的日子已是不错了。我母亲虽说不近人情了些,但她做的已是很好了。如今田家是十里八乡的厚道亲和,她更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说起话来有时比那些宗祠里的老家伙都有力量。”

    “那些白胡子老家伙少不得是要买她的面子。我母亲说到底,也不过是散钱财买安稳罢了。咱们如今虽有些捉襟见肘,但比我小时候是好上许多了。”

    飞镜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奈笑笑,“若是没有我,只怕她能做的更好。”

    少辛无脑吹,“哪能呢小姐,您这么有本事,写的故事人人爱看,给家里补贴了这么多,还能帮赵小姐开成衣铺。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听到的都是哪家小姐又买了新衣服,要不就是哪两个小姐又为了个珠钗撕破了脸,从来都只见到了花钱的主子,没有见到给家里挣钱的主子呢!”

    飞镜不以为然地笑笑,“只是她们没机会罢了。”她又问,“你可知道这长安城,哪些人最爱听我的戏折子吗?”

    少辛摇头,飞镜道,“其实长安城里的太太小姐请说书先生讲我的话本的次数,可比在馆子里次数多了。”

    飞镜望着少辛懵懵懂懂的眼神,愈发觉得她跟元宝儿很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少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说起来该去看看赵姐姐了。这几日母亲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出去。待母亲哪日气消了,得去看看她。”

    话音未落便扭头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雨幕如注,举目便是一望无际的青黄农田,远处的浮玉山隐藏在隐隐戳戳的雾霭之中,瞧着果真如同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