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珏理解她,毕竟他是个曾被称为“洗手公子”的男人。他也一点不在乎他同梁忘洗澡的时候那四个脚夫就在外面的院子里洗衣服。阮鲜鲜虽然总是娇嗔着说一些你们可不能逃跑这类的话,实际上却从未给过他们机会。

    梁忘的神经就像是铁打的,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哼歌,一面洗澡一面哼歌。但他的身体显然不是。

    沈天珏瞄着他背上的伤,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你受过这么重的伤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你才不怕死。”

    梁忘仍在哼他的歌,随口道:“谁说的?我怕的要命。”

    沈天珏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以为你在盘算要别人的命。”

    梁忘这回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我发现你们这些武林人士都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明明是自己跑来挑衅想要人的命,却总喜欢倒打一耙指责对方不肯乖乖躺平。我认为这种习惯会让人变得无耻,最好改掉。”

    沈天珏想他说“无耻”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在梦里对他做过什么,他自嘲似地冷笑了一下,看他洗完擦干身上的水,再自然不过地穿他的衣服。

    一旦他背上那块几乎覆盖整块后背的伤疤被衣物盖住,沈天珏就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人面对死亡时自然而生的恐惧。他只是产生了一点困惑,觉得自己不知到底算不算见色起意,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他有些恍惚地想,那个人也是一等一的皮相。

    这几日他同梁忘睡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因为香气,他还记得他凑近时他闻到的味道,那一度让他心跳加速甚至过速到发病。然后他就疏远了他。没有人不害怕死亡,他想,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但梁忘背上的那个伤却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想这算什么,直视死亡还是他已经变态到追寻死亡?又或者死亡就像梁忘一样,一面令人心醉,一面令人胆碎。

    梁忘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有点大,他折了几折,袖子仍有些不大服贴,洗起衣服来老沾水。沈天珏便叫他一边去,自己亲自来洗衣服。梁忘站在一边看着他笑,说其实你也有点实用价值不是只有观赏价值嘛。沈天珏不理他,却不是不想,而是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形容过。他沉思了一下,确定这人就算和东海没什么关系,性格上的恶劣程度也差不太多。

    院子里挂满了他们一行人的衣服。梁忘今晚被锁去了柴房,阮鲜鲜没忘记过来重新替他锁上手铐,毕竟要提醒一下他的身份,她永远振振有词。这间柴房比普通人家的大,收拾得还挺干净,通风也好,沈天珏便留下大氅给他自己到房里去睡了。哪知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竟有些睡不着。这些夜晚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一时没了,竟不知是空虚还是冷,只是不如意。他想起之前的每个夜晚那个高大的男人都会给梁忘送一囊酒,梁忘每次都会问他要不要也喝点横竖他也是尝过酒味的了,他每次都拒绝了。但酒的味道却总是会留一点在风里,混合着那缕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初时令他心烦意乱的味道,近来却让他倍感安心。

    然而这个房间里没有梁忘,自然也就没有那缕奇楠的香气,但似乎有一点……酒气?

    他突然嗅到了,然后他发现房间的桌上竟然真的有一壶酒。他拿过它打开盖子,酒香像蛇一般从他鼻腔里钻进去,滑过喉咙,直钻进心里。

    他贪婪地闻它,突然感到难以压抑的饥渴。

    他对着壶嘴喝起了那壶酒。

    酒是当地的青稞酒,又香又柔,但他听梁忘说过它后劲十足,你若不知不觉灌下去,很快就会睡得像头死猪,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他想那简直就像是在形容梁忘的嘴唇和舌头,明明那么甜那么软,侵略起来的时候却半点也不肯放松,不将二人搞到气喘吁吁不肯罢休。梁忘倒真是一点也不怕把他弄死,他知道不知道他有病呢?

    身患隐疾的人常常会怀有这样的心理,一方面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不健康,另一方面又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不健康,前者关乎他的自尊,后者关乎他的利益。两种心态纠结浮沉折磨着他们,以至他们往往性情古怪,有时连自己也判断不清。

    他渴望看到梁忘,但他又确定自己不可能去找他,他想起那张他为梁忘画的画像,但之前他清理包袱的时候就发现它已被今日的暴雨毁掉了,但他记得画上梁忘的模样,他斜倚在毡毯上微笑的模样烙在他在脑海里,那姿势像极了邀约。他在想像中轻轻抚摸画上那张脸,然后沿着颈脖往下。

    他感到欲火如炽却又欲壑难填,他愤然地重重地重又倒回床上。

    酒的后劲涌上来,他感到昏昏欲睡,渐渐地开始做梦。是他之前曾做过的梦,有人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替他宽衣解带,他想抗拒,身子却软得抬不起来。他想这个身子总是在要紧的时候出状况。然而究竟什么是要紧时候,他懵懵懂懂又说不上来。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怀里多了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皮肤又细又滑,散发着夏日栀子花般甜美的香气。他的胸膛终于不再感到冷,却似乎仍是空虚,他的手习惯性地去揽对方的腰,却隐隐觉得不对。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完全赤裸的!

    怀里的那具身体也是完全赤裸的,赤裸的肌肤贴在一起的感觉同隔着衣物完全不一样,那只抚摸他胸膛的小手慢慢向下,他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整个旅馆甚至可能整个村庄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女人惊怒交织的尖叫。然后是几下劈哩啪啦的声响,也不知是有人跳了窗还是掉了东西,然而之后便再无声息。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夜里多管闲事,于是所有人在朦朦胧胧的一惊之后又重新将脑袋放回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