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朝,正和十八年,淮南道下,颍州府府城。

    暮春时节,前两天清润的雨丝还飘个起劲儿呢,对文人来说,春雨如诗如画如一切,对在府城里过活的老百姓来说,大概也是来年粮价不会上涨了,殊途同归,心里都喜欢。

    可也不是人人都欢喜见春雨三五两场的下个没完,昨儿个雨停时,府城西南角林秀才家的娘子林乔氏很是松了口气。

    将将傍晚,红霞正烧得最起劲的时候,林乔氏找到了厨房里。

    “今日后半晌日头还不错,地面大致是干了,不耽误你明天出嫁。”林乔氏拍了拍林蓉的肩膀嗔她,“都说了叫你早点休息,我来给你爹熬药就行了,你明早就要出门子了……”

    说着林乔氏嗓子眼有点哽住,眼眶也跟着红了。

    倒是穿着杏色窄袖褙子的林蓉,扭过头冲她笑:“进了别人家的门儿,才更应该早起晚睡的干活儿,我这要是歇上瘾头,我婆婆该哭了。”

    林乔氏被逗笑了,可笑里还带着万般不舍:“你这一嫁人,以后家里就少了好些热闹,我是管不住阿焱的,就是那些鸡说不定都要闹腾个不休……”

    林蓉敛下长长的睫毛,遮住鹅蛋脸上的情绪,离开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去给人家做媳妇,她也不是一点都不难过。

    可她是个开拓的性子,不乐意跟人说愁,更不乐意叫人见着愁,从来都是笑着的。

    哪怕她爹突然倒下,得了那权贵都要头疼的富贵病,日日需要人参和灵芝入药,学堂不开了没进项,家里等于是塌了天,她也只是抿紧唇,微笑着扛起这个家来。

    若她只是这荆朝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娘子,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也只能跟她娘抱头痛哭,束手无策了,可谁叫她不是呢。

    经历过十年末世的人,这点子苦难林蓉并不麻杆。

    在这个街坊邻里都会伸把手的世道,人性本善,不像末世,过活艰难不说,人心更恐怖。

    她便是被人算计,替所谓的好朋友挡了丧尸,才胎穿到这里来的。

    有吃有喝,爹娘和睦,弟弟活泼,对孤儿院长大的林蓉来说,这二次投胎,已是最大的幸事。

    人的好运是有数的,就像质量守恒,她走了那么大的投胎运,遭点子难,正常。

    “瞧您说的,那鸡又不是成精了,除了我喂的东西都不吃。”林蓉弯起清澈的杏眸笑道,“若它们不听话,正好给你和阿焱添道菜呢,就是爹看见了肯定要哭。”

    说不准眼泪还是从嘴里流出来。

    林乔氏显然也知道自家相公的德行,到底是被逗笑了。

    林秀才平日从不去瓦舍勾栏浪荡,也不跟人出去吃大酒,就好口肉,这大病一场,最叫他难受的莫过于忌口了。

    林蓉掀开红泥炉上的陶罐盖子,搅了搅药汁,脆生生地问:“阿焱呢?这几天他看见我扭头就跑,怕是又跟我置气呢,我白日里给他在膛间腾的土豆他都没吃。”

    本来林家没准备点头答应陆家的婚事,还是林蓉自个儿跟官媒婆婆说了,跟陆家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