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城外山头上，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黄橙色的太阳自地下缓缓抬起头。
京城城墙上三声钟响，敲出一颗太阳，一座城池，一个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小狱卒——王散苟。
我叫王散苟，京兆尹大牢的一个小狱卒，这个月我和另一位兄弟执夜勤，本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狱卒，每天通过合理的敲诈，呸，百姓们自愿捐出的治安银过日子，晚上值班看犯人——其实就是在打盹，白天拿着治安银喝点儿小酒，听段儿小曲什么的……但就在昨天，我接了一个大单……
拂晓时换了班，王散苟回到了外城的家里，一眼望去，家徒四壁，当中摆着一张木桌子与两条凳子，侧边一面板床，床边开了一扇窗，床上一套简单的被褥，床前有个大箱子，箱子看着挺结实的，锁挺新的。
王散苟叹口气，躺在床上，对自己的生活暗骂两声。
狱卒的地位很低，而且是除了皇位之外，唯一的世袭制，而且是强制性的，没得改，也就是说，这个狱卒的身份是他祖传的，也是他家祖传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自王散苟有记忆起，自己爹就在当狱卒了，这个位子就是他爹传下来的，他爹死的当天，他就上任了。
他爹的尸体葬在了后城乱葬岗里狱卒专属区域中，倒是不必花钱买坟，王散苟拿出他爹留给他的结婚钱，给他爹置办了口棺材，造了一个小石坟。
别人说，王散苟这小伙儿，有孝心，但他爹若知道，怕是要骂他大不孝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时王散苟就想：这找婆娘的钱给用了，以后想要讨个婆娘，怕是难之又难了。或许得和自己爹一样，找个给自己赎了身的妓——只是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不一定，以前就常听邻居说，自己六个月就生下来了，我娘怀孕估计和我爹没什么关系。
从兜里掏出那块儿玉佩，照着窗子里透出来的阳光，王散苟想道：如果当了这个，自己留两三份钱，找老婆的钱就有了，有了老婆，起码生两个大胖小子，大儿子没辙，这位子他还得继续承下去，算是自己对不起他，死的时候给大儿子多分点。让二儿子读书，好好读，考个功名，以后当了官儿，起码扶持他大哥，让咱王家从此以后没一个再去当那狗屁的狱卒……
床上眯了一会儿，王散苟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前，朝外探了两眼，关上门，上了门栓。又拿了块儿布，遮住了墙上开的窗户，屋里登时变得昏暗无比。
王散苟犹豫片刻，从怀里拿了个火折子，小心翼翼的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捧着油灯探到床底，拉开一块儿床板，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拿着钥匙，打开了箱子的锁，慢慢的把箱子推开，翻找了半天，从最里面拿出一套新崭崭的青白色皂袍。
脱下身上暗红色的普通衙役制服，换上这身长衣，简单的把头发扎了一下，取水抹了一把脸，望着水中的倒影，王散苟不禁感叹道：想当年咱老王，那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那有多少小姑娘迷恋哥这张皮囊，……怪这岁月催人老啊，二十八岁的自己长着一张三十八岁的脸，唉，老天没眼啊……
王散苟自恋了一会儿，便出了门。
到了京城中，竟已是晌午。
大街上熙熙攘攘，楚朝风气较为开放，因此能看见不少女性在街上行走。有牵引着儿女的农妇，带着丫鬟蒙着面纱的深闺小姐，有那年过六旬的老妪。更多的还是男性，有粗布麻衣的叫卖伙计，有领着一堆狗腿子的纨绔子弟，有光膀子耍无赖的地痞流氓……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有纨绔子弟谈笑欢声笑语，有淘气儿童挨打哭声一片。
王散苟走在街上，并无什么归属感，只是觉得孤独，即使身边都是人，也比身边没人时孤独。
他想，众生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正在感慨世间如此广阔，我却如此渺小的王散苟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声：“让路！吾有恭王府令！”王散苟下意识一扭头，便看见一黑衣身影驭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往来撞开不少摊贩，让不少小姐花容失色，使不少纨绔子弟怒目而视，京城内驰马，我们都没这个胆子，你算个屁啊，等一会儿被逮走流放，哼哼，有你好果子吃的……什么？恭王府的？那没事了，您一路顺风，辛苦了，辛苦了，诶呦，真敬业呢……
王散苟急忙让开路，骏马飞驰而过，却在不远处速度慢慢降下来，跑着跑着，漂亮的马身抽搐几次，有力的马鸣声化为两声，马头狠狠的摇晃起来，仿佛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但终究不撑，口吐血沫，摇摇晃晃坠地不起，一瞧便知是活活累死的。那黑衣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一情况的发生，由于惯性狠狠的跌落马下，在大街上朝前滚了两圈，却只是呻吟两声，又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远处接着走去……